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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来岁的时候,我曾经在家门前种过葫芦。
情人节,我坐在铧角山上,山脚下有片村庄,没有水泥楼房,也没有汽车,黧黑的屋瓦游动在下午的阳光里,是一群被山野网住的鱼。
目光牵着心灵,在对面山坡上来来回回地走。青绿的麦田自村边层叠到山顶,几只石头似的白羊,拱动薄薄的烟霭,缓慢地移动着。光阴迷茫,好似几百几千年都驮负在它们身上。
冲动地想要掬起这片山野,折成一块湿毛巾,擦去额头上的倦怠和脖颈里的灰尘,或是紧紧地捂在脸上,深深吸上几口……
唢呐声随风传来,扑噜噜惊飞了树上的灰喜鹊,一支送亲队伍远远地转过山口向村子里走来,我忽然想到“瓜瓞绵绵”,想到了葫芦。
葫芦藤悬垂在门楼,爬上灰苍苍的房坡,雪白的花朵是新娘的纱衣,也是扶棺人哀杖上翕动千年万里的悲凄。而葫芦瓢放在水缸里,放在地头儿的水桶里,放在盛米盛面的坛坛罐罐里,舀起并滋养了代代草芽子一样荣枯的人烟。葫芦从《诗经》里长长远远地走来,如今怕是再没有人心心念念地种它了。自从有了塑料大棚,有了反季节的瓜果菜蔬,葫芦就只能像编钟一样挂在风景名胜区的棚架上,偶尔为食客和游客弹奏些应景的俚曲。
十来岁的时候,我曾经在家门前种过葫芦。一箩头牛粪,半桶水,半尺厚的油沙土,两尺见方的坑儿,四个角儿点种八颗大屁股的葫芦籽儿。夏天,葫芦藤沿着墙头爬上院外那棵老榆树,滴滴溜溜结出十几个小葫芦娃儿。想让它们长厚实些,我挨个儿把几个大的摸了一遍儿,摸掉上面那层绒毛儿。
秋风响的时候,父亲把几个摸过的葫芦摘下来,锯成几个水瓢、面瓢。可惜少年的我心太浅,放不下整个葫芦架,只知道葫芦籽儿不能吃,吃了长瘿。
鞭炮响了,送亲队伍进了一家院门。院子不大,门楼也不高,贴着红对联的堂屋和厢房很古旧。我不知道那斑驳的门脸上是不是也爬满过葫芦秧。隔着半坡清明,蜿蜒而至的送亲队伍却让我感到一种凉凉的藤蔓似的安适,早年那蓬葫芦一瞬间在心头儿明亮出来,绿蒙蒙盖满了空阔的岁月……(曲令敏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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